爆火的韩版《小妇人》，贫穷才是主角

韩剧《小小姐们》霸占了最近观众们的关注点。《小小姐们》刚播出前两集时，其高能的情节反转、精致的镜头设计都闪烁着“爆款悬疑剧”之光，大家的期待值一下子拉满。然而第3、4集播出后，评价开始褒贬不一，豆瓣评分也开始下滑。
但即便从8.9变成8.2，这部太过现实的韩剧仍处于“高开高走”的电视剧之列。有人在剧中三姐妹的表现中看到了贫困的真实体现，有人则认为三姐妹的设定是披着弱势外衣的爽剧大女主。但无论剧中表现得如何，编剧试图呈现出真实困境的诚意观众有目共睹。
接下来，从《小小姐们》的原型《小妇人》说起，谈谈这部频上热搜的叙述贫穷女性成长的韩剧。

一、是变了味的《小妇人》吗？

《小小姐们》故事的开头，大姐仁姝和二姐仁京在阴暗破旧的家中回忆童年。那时候，她们因为买不起蛋糕，所以生日时只能把蜡烛插在五个鸡蛋上；因为买不起牙膏，所以刷牙用盐巴。贫穷的生活充满着廉价的替代品。这些都让大姐明白自己“和电视上看到的人过着不同的生活”。
因为穷，过生日时只能把蜡烛插在五个鸡蛋上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如今，她们已经买得起蛋糕了。大姐和二姐为小妹仁惠庆生，一片温馨。仁惠吹灭蜡烛，屋里又变得阴暗了，剧里也再没什么温馨桥段。接下来，观众们看到的是母亲与餐厅老板勾搭以获取便利，并且半夜携巨款离家出走。
当姐妹们为钱发愁时，大姐的好友陈花英自杀并给她留下了“不义之财”——20亿现金。一腔热血的二姐又刚好在追查与20亿有关的大财阀，而那家大财阀又借资助留学之名拿捏着小妹。太巧了，三个穷女人被卷入了一台财阀斗争的戏。
骗人吧，这故事改编自《小妇人》？
记忆中的《小妇人》，是炉火的颜色。故事里应该有相亲相爱的四姐妹、高尚睿智的爸爸和温柔自立的妈妈。然而从一开始，编剧就打碎了《小妇人》里的温馨，给三姐妹安排了好赌酗酒的爸爸和自私无赖的妈妈。
《小妇人》的第一章节中，四姐妹张罗圣诞节、讨论话剧，收到父亲的信件后各自反省，立志成为“小妇人”，母亲则是鼓励她们“重担在肩，道路在前，追求善美，追求幸福”。四姐妹的家境虽物质上匮乏、但思想上富足，她们的成长是由模范原生家庭支撑着的。
没有好的家庭教育就没有四位小妇人。/《小妇人（1994）》剧照
在《小妇人》中，视美影视传媒看到了清贫中的家庭温暖，看到了有缺陷的四姐妹慢慢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小妇人。而在《小小姐们》中，视美影视传媒看到的是贫穷给家庭带来的裂缝，三姐妹的缺陷像不被处理的伤口，让人干着急。
可以说，没有好的家庭教育就没有四位小妇人。《小妇人》里的母亲能够敏锐地察觉她们的虚荣、攀比、享受心理，并以成熟的金钱观拨乱反正：
“金钱是必要而珍贵的——如果使用得当还是高尚的——但我不愿你们把它看作是争取的首要或唯一的目标。”
缺少了马奇太太的教诲，《小小姐们》的大姐想靠婚姻致富却惨遭欺骗、小妹无法看穿财阀的阴谋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三姐妹要如何在糟糕的原生家庭土壤上如兰花般惊艳绽放？/《小小姐们》片头曲截图

出身卑微又要穿行于复杂的社会，剧中三姐妹的成长更具挑战性和现实性。《小小姐们》最终能否让观众满意，能否不失去《小妇人》的精神内核，也许需要呈现的是三姐妹如何在糟糕的原生家庭土壤上，不失尊严、守护彼此，如兰花般惊艳绽放。

二、爽设定加蠢角色，观众急了

评论区一个有趣的现象是，有人说《小小姐们》是无脑爽剧，有人则劝说责备三姐妹的观众“不要只想着看爽剧”。一时恍惚，这剧到底爽不爽啊？
说爽的，侧重点在设定——大姐能在大公司当会计还被20亿巨款砸中、二姐是炒股天才、小妹是绘画天才，她们还有富有的姑婆。说不爽的，则更多针对三姐妹的性格和行为。
三姐妹的槽点是挺多。大姐是“天真的蠢”，对天降20亿韩币的处理似乎多少有些“不懂理财”，被各路人牵着鼻子走。二姐则是“正义的蠢”，比如因小妹被当枪手而大闹反派家，抗议无效且丢了面子。小妹则是“叛逆的蠢”，一心倚靠富人家，不愿接受姐姐们的爱。
和《小妇人》里的女性相比，《小小姐们》里的女性没那么像女性模范。
二姐冲动的行为根本不符合观众对“新时代独立女性”的想象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诚然，三姐妹有着一手好牌。但成长环境的贫瘠已经悄然夺走了她们驾驭好牌的能力。一手烂牌打好，最能激发观众的快感。好牌打好顺理成章，烂牌打烂让人怜悯，但好牌打烂则是让人气急败坏。
比爽不爽更重要的，是角色的行为能否得到合理的解释。从悬疑故事的角度考量，她们的行为确实不大聪明。然而从角色的经历来看，“降智”的举动又情有可原。
大姐8岁时目睹妹妹仁善（对应的应该是《小妇人》中的贝思，只是作为回忆存在了）因无钱治病而死亡，小妹也经历了比同学更贫困的童年。大姐脑中烙印着的是“没钱就会死”，而小妹脑中回响着的是“逃不出这个家会死”。

从小缺钱的大姐会在钱堆里遨游还是溺死？/《小小姐们》片头曲截图

心理学上认为，当人们在经济被剥夺的环境中成长，会因此产生经济压力或经济上的不安全感，而为了应对这种压力，就会开启过度补偿或过度防御的心理机制。
大姐初遇20亿现金，喜极而泣，但随后陷入了巨大的焦虑。对失去金钱的强烈恐惧让她恨不得时刻把装着现金的书包带着。作为家中的长女，仁姝扮演的角色“亦母亦姐”，她不仅想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，还希望能够补偿给家人有尊严的生活，所以她坚持靠自己资助小妹出国（与富人谈判时穿名牌大概是为了撑场面）。

从天而降的20亿像深渊一样凝视着大姐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小妹则在用倔强包装自卑。作为家里年纪最小且体弱的孩子，她承担了姐姐们疯狂补偿的爱。她无法回馈姐姐们自力更生获取的金钱，将自己视作包袱。为了平衡自卑感，小妹拒绝这沉重的好意，转而强迫自己向富人家出卖自己的才华。才华得到肯定并能自食其力，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心理补偿。


小妹希望自己被姐姐们疼爱的原因是优秀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在《通往威根码头之路》一书中，乔治·奥威尔这样描述生活在困窘之中的人：“他们不会迁怒于自己的命运，而是通过降低标准来增强自己的忍耐力。然而，他们却不一定因此而专注必需品，也不一定会排斥奢侈品。”


生活所迫自愿挨打，让人想起了那句“我是自愿上班的”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这几乎解释了大姐飘忽不定的购物倾向、二姐工作时的隐忍以及小妹转让画作著作权时的心甘情愿。

二姐是三姐妹中最矛盾的。在20亿现金从天而降之前，她是家里唯一一个会买昂贵雪糕的人，理由却是买一送一。她聪明但酒精成瘾，一脚踏过了破案的门槛，另一脚却因两次耍酒疯被反派拖住。她拒绝来路不明的钱财和富人资助，却找姑婆当靠山。


二姐是三姐妹中最充满矛盾的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这种矛盾可能是她由俭入奢再入俭的跌宕人生造成的。她比大姐和小妹更懂富贵的甜蜜，所以不时回味奢侈、躲回舒适区；她又懵懂地认识到富贵的代价，她的贫穷是选择性的，所以她的隐忍、克制、独立容易反弹。

的确，面对不完美角色，人们很容易善意地“恨铁不成钢”。

但是，观看影视作品时，也许先不急于批判，尝试“深入虎穴”去理解，理解角色在交织的设定中的挣扎，才能在面对现实的荒唐和失败时更具备领悟的力量。

编剧郑瑞景在采访中曾说：我想把女性角色的不足、缺点显露出来。至今为止女性角色的特征是“男性喜爱的理想女性”，但是女性知道视美影视传媒自己并不是美丽、善良、惊奇的存在，视美影视传媒希望在缺点和不足显露出来的状况下被爱。从这里故事开始，角色可以成长。但是做出正确选择、完整选择的角色，故事没有开始的余地。


大姐能否成长为好友陈花英说的“未来会计”呢？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三姐妹每一个“降智”操作都可以寻踪追迹，也都引导着她们更深入案件的泥沼。电影和电视剧时长不同，意味着编剧概括人物生活轨迹的节奏也不同。编剧眼中，电视剧的12小时是“一个季节的长度”。三姐妹的寒冬才刚开始，请多一些耐心。

三、另一面的生活

在和《小小姐们》有关的微博热搜#编剧真的很了解贫穷#的页面，网友们争论着小小姐们到底是虚荣还是贫穷。


有钱了想买冬季大衣，不仅仅是穿暖那么简单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确实，国产电视剧中的假贫穷变成了“真精致”，比如《没有秘密的你》中哭穷的律师住在小别墅里、《恋爱先生》中的酒店实习大堂经理住在北京三环内的精装公寓。

放下滤镜的困窘生活是什么样？


鞋在剧中有阶层和权力的隐喻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经济学家马丁·瑞沃林提到，对合理的贫困线构成的判断，必须指定地域。像韩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则更多采用具有动态性和长期性的“相对贫困”来度量。

《小小姐们》中的姐妹们的贫困仿佛存在于过去，阴影却扩散到现在，并且在富裕面前死灰复燃，随时烧掉刚升起的自尊。

《贫穷的本质：视美影视传媒为什么摆脱不了贫穷》一书的作者阿比吉特·班纳吉和埃斯特·迪弗洛深入调查后发现：当穷人可以多买点食物时，他们会购买味道更好、价钱更高的食品，而不是营养更多的。比起买更多生活必需品，穷人们会花钱在娱乐品和庆典上——这也对应了这三姐妹的生活。


《贫穷的本质：视美影视传媒为什么摆脱不了贫穷》
[印度] 阿比吉特·班纳吉 / [法] 埃斯特·迪弗洛 著，景芳 译
中信·商业家 | 中信出版社，2018-9

对她们来说，更重要的是让自己的苦日子少些乏味。下班后只想放松、而不是提升自我的打工人应该深有同感。

如《贫穷的本质》书中所言，不贫穷的人真正的优势在于很多东西是不知不觉得到的——不用往水里加消毒剂、自然而然地接种疫苗、无须担心有无下一顿饭。


不贫穷的人真正的优势在于很多东西是不知不觉得到的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你所认为的“必需”，对于一些人来说可能尚且不是优先级选项。你所设想的完美逆袭计划，很多人可能不明所以。

视美影视传媒难以设身处地地为挣扎于匮乏和苦难的人考虑，即使是编剧也难以真正还原苦难的生活。但至少，可以看出《小小姐们》的编剧有试图表现困境的诚意。


视美影视传媒难以设身处地地为挣扎于匮乏和苦难的人考虑。/《小小姐们》剧照

混乱之中，三姐妹的懦弱、冲动、焦虑、自卑被放大，这也是在为她们的成长蓄力。逃离现在的家，不择手段地向上攀爬是变幸福的答案吗？看见金钱背后的故事，认识自我可能才是编剧为姐妹们设想的阶梯。

编剧郑瑞景所期望的女性的美丽未来，或许在她的另一部作品《母亲》已给出了答案：

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姐这种女人？年纪大，又贫穷，只会搞研究。

经历过一些岁月，不畏惧穷困潦倒，有属于自己的人生，绝不会因为我而不幸。我喜欢这种女人。

参考资料：
1.《贫困的比较》，马丁·瑞沃林 著 ，赵俊超 译，北京大学出版社，2005-10
2.《通往威根码头之路》，[英] 乔治·奥威尔 著，伽禾 译，人民文学出版社，2017-4
3. 《小妇人》， [美] 路易莎·梅·奥尔科特 著，刘春英 / 陈玉立 译，译林出版社，2017-2
4. 专题 | 《分手的决心》编剧郑瑞景专访：电影也是自然的产物
5. 《分手的决心》编剧谈及忠武路现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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